满族剪纸艺术家倪友芝的剪纸作品《嬷嬷人》。“嬷嬷人”是满族祭奉祖先的吉祥之物,象征着捍卫生命,驱邪祝福,企盼吉祥。 资料图片
满族人的天性,是乐观阳光,表现在对待春节这个盛大的节日上,那就是热烈拥抱。
春节,满语称“阿涅业能业”。满族春节最早的记载是在《渤海国记》里:“民岁时聚会作乐,善歌舞者,数辈前行,士女相随,更相唱和。”清代以后,满族人虽与汉族人在春节的礼仪上进行了交流,但仍然保持了自己的特色。历经三百多年,我们现在仍然可以在东北满族人过春节时,看到鲜明的民族风格。即使是在春节的仪式简化为纯粹的吃喝一场的今天,在东北满族人的家庭里,春节仍然过得讲究。
过年是什么?是中国人将浓烈的感情装在一个青花瓷瓶里,然后,期待着、观赏着、琢磨着,甚至还对她微笑。终于时辰到了,一杯一杯地斟出来,放在唇边,稍微做下祈福式的思考,迅即畅快淋漓地喝起来。
在满族农村,腊月初七的这一天,姑娘们会兴高采烈地爬上山顶采撷年息花枝,同时,轻轻唱起《年息花歌》:“年息花,生性乖,腊七儿采,腊八儿栽。红花开,粉花开,花香飘到敬祖台;财神来,喜神来,又赐福,又送财;年息花儿道年喜,年喜花儿年年开。”采回来的年息花枝条,姑娘们会把它先插入窗台上的花瓶里,然后,在为过年而进行的忙碌中不时地抬眼看看。终于到了大年初一,早晨一睁眼,花枝灿烂,满室飘香。人们叫这种花为报春花,这名字起得真是好。
忘了说一件更重要的事,报春花的花叶,可以烘干辗成香粉。姑娘们在采集回来后,除了一部分放在瓶子里等待花开外,另一部分要制成香粉供除夕夜给祖宗上香用。我每年都会接到来自长白山的族人手工制成的这种香粉。
除夕夜,最隆重的祭祖仪式开始了。在满族人的信仰里,敬畏祖先是核心内容。
除夕的下午要摆供、祭祖。挂在西墙上的祖宗龛,平时是不能动的,这天中午要请下来,并且打开。家长率全家人深情凝视祖先的画像及历代祖先的名讳,之后,放回原处。然后,把供品放在供桌上。家长小心翼翼地将香粉倒入香案上细长的香槽里,缓缓点燃。香味扑鼻,香烟直上。
子时,鸣放鞭炮,接祖宗回家。在缤纷的红色花雨中,由家长领着全家老少给祖先磕头。这样的仪式,即使是在大都市的满族人家里,依然履行得庄严,一丝不苟。我的族曾祖关品三先生是著名的物理学家,在年三十晚上,他不但自己恭恭敬敬地祭祖,还要命从美国回来的读博士的孙子跪下磕头,并且一步一步地学习这些仪式。
正月初一早上,是要吃饺子的,但大人孩子此刻的心情不在饺子上,而是心系拜年。
草草地吃完了,老年人正襟危坐在椅子上。“爸爸妈妈,过年好。”“爷爷奶奶,过年好。”看到晚辈们在面前那副恭顺的样子,老人们一面拿出红包压岁,一面喜泪涟涟。过去,晚辈行礼时是一律磕头的,我小时因为不磕头就遭到训斥。但现在,主要是第三代磕,第二代一般是行个礼而已。可是,前年,我表弟和表弟妹在大年初一来的时候,突然正对着我鞠了一躬,说:“二哥过年好。”我大惊,说:“我们是平辈呀。”我表弟说:“平辈也要行礼,这是我们满族的老礼呀。”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,但转瞬便心里热乎乎的了。
初五,满族人要举行“破五”的仪式。这一天早上还是吃饺子,饺子不可水煮,要蒸的才好,取蒸蒸日上之意。包饺子的时候,要把饺子皮捏破。因为老规矩是从初一到初五,是不泼水、不倒灰、不开柜的。但从初六开始,可以不守这个规矩而自如地生活了。
虽然破了五,但年味却依然浓着呢。满族人似乎很早就创造了闹正月的习俗。在整个正月里,娱乐活动丰富多彩:男孩子们玩跑马城、打冰嘎、踢熊头等游戏,姑娘媳妇玩嘎拉哈、跳绳儿、剪纸,男青年射柳、打金线、赛马,中年人扭秧歌、打花棍、摔跤,老年人要么给孩子讲神话传说,要么就是练书法或者去茶馆唱京剧。
1960年那么困难的时期,正月里,我伯父和我父亲依然在茶馆里当了一个月的票友。这些活动即使是在“文革”年间,乡村里也没有断过。大城市里的满族文化人,将这美好的过年方式从农村平移过来。比如,每年的春节,沈阳的老城区,特别是沈阳故宫前的清代一条街,正月里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红火过大年。白雪泼在红灯笼的纱面上,歌声与欢呼声与雪花迎头撞个满怀,然后匆匆道个歉飞向云间。
正月十六的夜里,人们看了看比十五还圆的月亮,品味一下刚刚飘走的年味,然后,充满信心地走进了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