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的味道 年的乡愁 ——一位蒙古族青年的“留守”笔记

来源:中国民族报 作者:照日格图 发布时间:2018年08月27日 浏览量:

  今年我没有回老家内蒙古自治区鄂温克族自治旗锡尼河西苏木过年,这是我第三次在外过年。

 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,“家乡”这个概念变得有些模糊。

  我今年33岁,生命的前10年在哲里木盟库伦旗一个叫三家子的地方度过,中间10年在鄂温克族自治旗度过,近13年在呼和浩特市工作和生活。

  如果说父母生活的地方才叫故乡,那我的故乡应该就是锡尼河西苏木了。如今,我发现自己离那里越来越远,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少,除了几个亲戚,似乎再不认识苏木上的其他人了。

  在十几年前,走在锡尼河西苏木的路上,我可以和那里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,就算叫不出名来,也知道他住在哪里,父母是谁,干什么的。而现在,他们不认识我,我也不好意思跟他们打招呼。那种擦肩而过的感觉,让我时常怀疑:故乡,真的是跟随人一辈子的标签吗?如果是,我们为何还要越走越远?如果不是,我们为何又在某一个角落想起它时莫名地感伤?

  自从有了女儿阿尔珊娜,我家的重心就从锡尼河西苏木转到了呼和浩特,我的父母也搬来同住。原本只有我和妻子两个人生活的小家,一下子成了三代同堂、有五口人的大家庭。父亲曾担心,在呼和浩特的楼房里人们怎么祭火?我告诉父亲,我们居住的小区蒙古族居民很多,有集体祭火仪式,他才稍稍放心。

  虽然我和弟弟都已长成大人,甚至成为了别人的父亲,过年时父亲依然坚持自己祭火。每年腊月二十三,母亲都早早地为父亲准备好祭火的用品,我和弟弟则负责为父亲找来合适的草梗。火燃起来了,父亲要我和弟弟给火神磕头,我家的年才算开始。

  在还没有孩子的前几年,过年回不回家一直是让我纠结的问题。几乎刚刚过国庆节,母亲就会打电话问我过年回不回家,每次我的回答都非常肯定:“回。”

  为了这个承诺,每年我都会筋疲力尽。

  大概是2010年初,为了弄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,我在冰冷的火车站售票大厅熬夜排队。还好,那天遇到一位我曾经的同事,他也在火车站售票窗口等待买第二天发售的火车票。我们在火车站聊起在一起工作的时光和彼此的现在,几乎所有的话题都聊了一遍,看看表,不过是凌晨一点,离凌晨六点的售票时间还差很远。于是,我们俩轮流从火车站旁边的肯德基买热饮和鸡腿吃,抵御寒冷。

  那天晚上,人们排起了长长的队。他们看书的看书,听歌的听歌,打盹的打盹,煲电话粥的煲电话粥。过了午夜,人越来越多,几乎排到了售票厅的大门外。很奇怪,那天晚上竟然没有人插队。大家都知道,为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,这里的人们都拼了命在等,就算有插队的心,也不会有插队的胆。

  还有一年,我曾委托一位朋友帮我弄两张火车票。他满口答应,直到发车的前一天,才递给我两张纸条,这是两张特殊通行证。我拿着那两张纸条上了车,并挤进了硬卧车厢。

  车厢内已经挤得和硬座车厢没有什么区别。我坐在靠窗的小凳子上,直到车厢内熄灯,也没有换到硬卧票。我摸黑去找列车长,只见列车长手里拿了一沓纸条,看来找他的人还真不少。他看了我的纸条说,只能解决一个上铺。我让女友爬上那个上铺,自己则把两个皮箱拼在一起,铺在过道里当床。我早晨醒来时,车厢里的一个小男孩说:“叔叔像是在练少林武功。”我只能苦笑。过了齐齐哈尔,我终于有了一张卧铺票,而齐齐哈尔距离我要去的海拉尔只有半天的车程而已,那时我已在火车上熬了30多个小时。

  我有时候也想,干脆买一张飞机票回家算了。可是看到网上几乎全价出售的飞机票,我又会改变主意:如果能买到火车票,就可以用省下来的钱给家人多买些东西,而且坐火车也能随身携带亲戚们喜欢喝的各种酒,好让他们的年过得更加有滋味。每一年,我都会在飞机票和火车票之间犹豫,舒服和遭罪之间徘徊。

  我也曾想过放弃,觉得为了一个过年的仪式没有必要这样折腾,可是电话里母亲总是给我讲去年过年谁谁的孩子没有回来。她语气平静,却句句敲打我的心。我想,如果哪一天父母不在了,我就不会再有这样来回折腾的机会。

  大概是从2004年开始,我家的“洋井”(水井,母亲如此叫它)压出来的水开始伴有黄沙,味道发咸。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。小时候,我们在锡尼河西苏木东边的山上玩累了,就俯下身子用手捧着伊敏河水喝个痛快,从没有坏过肚子。

  同样是在2004年,我给父母买了一个电水壶,他们隔月就要清洗一次。水壶的箅子上总是沾满了黄黄的沙子,有时需要用勺子刮才能清理干净。这几年,我回家竟然不再适应这种水质,每次喝完就开始闹肚子。爸妈和我开玩笑:“你现在是城里人呢,这地方的水都喝不惯了。”其实我也想像小时候那样拿起水瓢,从水桶里舀起水就“咕咚咕咚”喝个痛快,但身体的确在排异。这是我生活了10年的锡尼河西苏木对我的排斥。

  好在回家后的亲情还在。母亲在我每年下火车之时都会准时给我打电话,问我几点到家。从海拉尔到锡尼河西苏木,乘车还要走近一个小时。此时的她,早早就包好了过年吃的饺子。没上过一天学的她甚至可以精确地算出我进门的时间,每当我跨进家门时,热腾腾的饺子刚好出锅。母亲做的饺子馅儿味道有点咸,她却觉得是我的口味发生了变化:“你们那个呼和浩特接近山西,天天都吃醋,肯定吃不惯我包的饺子了!”其实到目前为止,我都没有吃饺子蘸醋的习惯。我还是喜欢在吃饺子的时候放一点酱油,如果有蒜泥,就更接近家乡的味道了。

  过年时,我们吃得更咸。除了饺子蘸酱油吃,还做酱牛肉,调制被叫作“胍子”(在饭店里,被叫作“鸡杂”)的小菜,就连稍显清淡的焖子,上桌的时候也被倒入许多酱油调拌。年夜饭的每一道菜都离不开酱油,只有咸味儿,才能唤起我们家味蕾上的“年”。那些少盐少油的科学饮食方式,总是与真实的生活有一定距离。看到餐桌上颜色发暗的菜肴,才算过年。后来,我不再给父母讲什么饮食科学,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忙碌,生活过得本来就有些寡淡,过年时吃一些重口味的东西也无可厚非。

  每次过完年我要回呼和浩特时,父母都会忙着让我携带足够分量的酱牛肉回去吃。

  到呼和浩特住几日,父母就会怪这里的饭菜没有味道。我把这理解成他们是在跟我说城里的生活不够舒服。可是,我还要在这座城市里工作和生活,只有在过年的时候,才能融入到父母喜欢的“味道”中。

  昨天,弟弟来电话说,他们搬进了新房子。2016年,他们在锡尼河西苏木盖了新房。母亲夏天回去看过一次,说:“家里有自来水,有燃气灶,还能洗澡,和你们城里已经没什么区别了。”

  

资料来源:中国民族报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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